珍惜
不倾城,不倾国,不声张,蓄千钧精气,敛十方浮光。我想,这便爷爷珍惜它的原因了吧。
月光脉脉含深情,水波盈盈泛思意。在时间的尽头,总有一方紫砚,不旅彩重抹,清丽典雅,傲视俗尘。那抹深紫安然地在世事中沉浮,令时光汗颜,令岁月珍惜。
爷爷好文。从不沾一丝杂质的白宣到纯净漆黑的墨汁,从笔转润滑的狼毫到雍容大气的檀砚,都曾出现在案上。
然而,他最珍视的是那方紫砚,砚角上有一凹痕,似被什么锋利的器物划过。年幼的我不懂欣赏,只晓得平整圆润的东西最完美,一切流光溢彩的东西都璀璨。那方砚既黯然无光又有一道明显的凹痕,怎么看也人不了我的“法眼”。我固执地认为爷爷桌前的一方檀砚才是极佳,它温润的光华顷刻间便衬得那紫砚失色不已。
凉凉去,风翦翦,月光清清浅浅地铺就一地银浪。撇去窗外的万千秋,屋内只一盏台灯发出昏暗的光,流年依旧。
夜色渐浓。许是从小就受爷爷的耳濡目染,我摊开毛毡,铺上白宣,笔尖,笔在两方砚之间踌躇。在诗意的氛围中,那方近乎无瑕的檀砚显得格格不入。似乎它注定与风尘为伴,与喧嚣为伍。在这寂寥的暗夜,就丝毫没了白日的放肆与张扬,只是毫无灵气的文品罢了。
我不禁失望,难道我所看重的只是这亮丽但轻浮的外表?还是我欣赏的只是一触即碎的躯壳?
反观那方紫砚,我不由得一怔。紫砚闪烁着幽幽的光辉,似是水面上氤氲着飘忽而迷蒙的岚气,渺远而又真切。
鬼使神差般,我将它放在灯前,看它浸润在橘黄的光芒中。笔尖划过,那墨色似镀上了紫,如丝如雨般流进我心中。玄紫砚底华贵深沉,与尘世相安,与浮华无缘。那道纹路似是时光齿轮的辙痕,更似流年镌刻下的历史。往日的辉煌不复,沉淀下的是清雅淡丽。
几代匠人的炉火纯青,多少次品的支离破碎,造就了它的温润如玉。坚忍如水,静默如竹。
笔锋由浓转淡,一起一落,似看遍千山万水后的淡然;一平一折,似经历世事浮沉后的超脱。
不倾城,不倾国,不声张,蓄千钧精气,敛十方浮光。我想,这便是爷爷珍惜它的原因了吧。
夜如水,那方檀砚被我收进了橱中。繁华落尽,只有那抹玄紫亭亭净植。烟火人间皆寻常,步过灯火街市,流连四海光照,笙歌妙舞中醉,荒田蛙鸣中眠。镜花水月尽成空,珍惜眼前的那抹清雅便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