经验交流:现代诗歌写作技巧(3)_2000字
从王小妮大量近作可以看到,一代语感写作水准已在原先平淡质朴基础上,趋向更大张力。不是一览无余的白开水,平涂式的物像堆砌,零度“风景”展示,而是本真中的仪表隽永,透明里的意味,且与当下生存感悟结合得更为紧密,这也是为什么近年来口语诗一直兴头不减,其中最重要的原因,我以为是口语诗死死抓住语感这个“发动机”不放,反过来,语感的强大生命力,导致口语诗疯长,它将继续成为今后先锋诗书写的另一个“源头”。
但更具诗学意义的是,笔者坚信,语感作为一个重要范畴,业已进入现代诗本体论。由语感引发的口语诗写作运动,是第三代最直接最畅销的“下游”产品。然而,不能因为语感走红而降低标准,从而抹去好、坏口语诗的界线。有好语感的口语诗凭借口头语,活脱脱,伴随生命能量自然释放,与生命达成一种溶解,一旦触发,便水到渠成流涌出来。而不具备语感的口语诗,常以“脱口”“上口”为能事,净是粗鄙语胚(不是语像)、唇舌快感、官能发泄,缺乏必要的技术含量,一次性消费和肤浅,往往把诗引向生命体验的伪劣模仿,成为批发琐屑生活的流水帐。所以,以语感为始发的口语写作,或“语感——口语”写作,其难度,常因表面简单极易被误导,而闹出许多油滑轻佻。其实这一走钢丝的写作是需要不凡功力的。但愿语感写作在葆有“资源”活力优势时,咫尺之间,万勿掉入“口水”的汪洋。
综合写作
与语感写作逆向的是综合写作,“综合”是朦胧诗遗留下来的某种“基因”变种与膨胀。一般来讲,前朦胧诗总是通过人为暴力修辞,获取张力,进而抵达惊鄂效应。但后朦胧诗发现他们前辈的那些“对应”论、“交感”论、“高层建筑”论,只是一厢情愿的“幻觉”,远远无法逼近真实的对象,他们不满足诗的单纯、线性推进、隐喻结构,他们意识到,世界与万物永远处于一种多维时空动态的混沌关系,面对如此复杂的存在,只有祭起“综合”的法宝,才可能勉强应对说不清的世界。在经历优美单纯和谐的写作模态后,诗人一下子被抛在都市生硬的物象面前,似乎也只有投靠“综合”,才能超越新一轮的艺术标高。于是,新的诗写谱系出现了:对万千细小事物的亲和、异质材料的含纳、不同语境的渗透、相互间的映照、对话,在“互文”框架上,应对着历史、文化,开始各种复杂思绪与体悟的叙说策略。诗人的工作方式由早先高度激化、提炼、升华“转业”到了──使用“观察”(在显微镜下凝神放大几倍乃至十几倍)──“解剖”(像外科医生冰冷手术刀的精确分解)──“考古”(如考古学家的毛刷层层逼近似发现)──的过程,与正统现代主义相对单纯的像喻路径迥然不同,它导致诗歌变得异常细屑、包缠、相互析释,盘绕,并且形成“叙说”与“混沌”互为表征的一路诗风。
可以肯定,综合写作,大大提升了朦胧诗后诗人处理复杂事物的能力,这是对90年代诗写的一次丰厚献礼,也是现代诗一次技术大汇演大比试。文本出现复调、多声部、不协和音程,形成众声喧哗的杂芜,视角全方位开放(全能的、聚焦的、散点的、残缺的、窥视的),技术含量骤然增加,包括近年颇为流行的互否、争辩、缠绕、拼贴……构成综合写作的总谱交响。原来是小说散文戏剧等文类向诗靠拢,成为“诗化某某”,现在则是诗向它们靠拢,转化为“诗某某”(诗小说诗电视诗戏剧)乃至雕塑舞蹈书法,曲艺相声小品的众多元素,不经怎么“过滤”,便纷纷被“下截”成诗歌表现的“资源”。一时间,复调,对位,离间,陈述,戏剧性,散点透视,亚叙事,互文……组成各种“点射”体“对话”体“日记”体“奏鸣”体“合唱”体“随笔”体“歌剧”体“报告”体。西式“汉赋”,中用“拼盘”。花样百出,丛生繁杂。有即兴叙事与处理问题相拼和的《叙事与纪念》,有超级大杂烩兼谣风的《大敦煌》,有完全散文句段的《另一种风景》,有多种话语并置的《喜剧》,有各种声音交替的《谈话录》,有阳本、阴本、盗版本对照的《门楣》等等。尤其是组诗长诗,全盘把“杂芜”推向颠峰。
近年十分活跃的安琪和巫小茶[我的现代诗歌指导老师]以及我哥哥风尘布衣[梦回八角],他们显示了诗人少有的包容,特别是安和巫更显示了女诗人少有的包容,先以安其的《干蚂蚁》的多维辐射,追求肌质博杂开放。最近转向全盘接受庞德《断章》影响,引发《九寨沟》大面织综合,《事故》般梦靥横行,《任性》场景堆积,走向语言与意识流同步吞吐。新作《轮回碑》即是综合写作的极端。全诗各章单体分别塞满小说企图、童话、旧体诗词、任命书、荒诞戏剧、儿歌、邀请函、日记、辞书、访谈录、布道书,举凡12种之多,打破文类界线,进入一次诗的跨体集结。文类互渗的可能,在此得到回应。一种众声喧哗的混声诗:总体混沌、单体相对清晰的语词狂流,拼缀成文本的嘈杂庆典。
当然,此种综合写作的极端,除结构上的繁复枝蔓,同时体现于语言质料的杂糅。相当部分诗人都出现杂语嗜好症。不少翻译语、杂交语、外来语、古语,地域语、市井语连同戏语反语,同时一锅煮。大跨度突接、铆链、畸嵌,造成大面积跨体混沌。文体超量混用、拼合,连同语言迷宫,都会加深文本奥涩而放逐简洁品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