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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岱走的时候,不知湖心亭有没有一场大雪相送。
他是来自崇祯的流亡者,也是大厦将倾的目击者;他是折鼎病琴的友人,却也是长天之下风月无双的歌者;他是一个时代式微的残存,也是西湖边深埋千年的酒香。
没有人愿意一位文笔峬峭的诗人离开,没有人愿意一位可爱浪漫的文人离开,没有人愿意一位胸有家国的君子离开。可是,垝垣总归是要塌的。
他走了,一个时代终结。
我要为他落下泪来,一个把伤痕酿入欢乐的人啊!《陶庵梦忆》有如栀子,馝馞又清雅。张岱的“梦忆”是风月,是明朝十万八千里山河无边无疆,更是蕴在达官显贵、江湖草野生活里的社会风趣。那一个个月明的夜晚,他用半杆笔和一方破砚写下四海奇崛之景,写下九州瑰丽之风物。那一个个大雨的凌晨,他在故梦中惊醒——他梦见雕栏玉砌犹在,也梦见十万铁骑的哒哒马蹄。“我要为故国留下点什么……”,他也许这么想。于是有了《陶庵梦忆》、《西湖梦寻》中天下匠心之精妙、六合潇然之辰光。
张岱留下了一个时代,他也把自己留在了那个时代。
而今我读《湖心亭看雪》,读张岱,在山水野趣和赏天谈地的风雅情趣里、在闲平雅致的字字章章里所见的,是他一生的执着和沉湎。
再读湖心亭,“湖上影子,唯长堤一痕,湖心亭一点,与余舟一芥,舟中人两三粒而已”,至此,才明白杨诚斋先生那句“有腔口易描,非天才不辨”。
他走了,湖心亭一夜纷飞大雪相送。